九蓮佛祖「共助會」車層百年奇緣


圖:明治四十二年(1909年)共助會帳冊記錄


 


 


母親吩咐我十月二十一日晚上去參加「共助會」的餐會,我露出為難的表情。與一群不認識的老年人同桌吃飯,這種飯局豈不是無聊又無趣?


 


母親說,這是祖父時代的流傳下來的「共助會」,每年農曆九月十九日這一天都要聚餐。祖父那個時代的創始會員都已逝世,現在已傳至第三代,仍然定期聚餐。今年家族輪到第二房及我們第四房要派員參加。母命難違,只好從命。


 


這次與堂哥一起參加這個餐會,總算還有認識的人,所以不致於感到孤單。我與堂哥同輩,但堂哥今年已經七十八歲,我們年齡相差三十幾歲。這是因為祖父於五十一歲時才生父親,父親為幼子,而父親年近四十歲時才生我,我也是幼子,因此家族中與我同齡者,幾乎都是我的晚輩,跟我同輩的堂哥、表姊們則都已是七、八十歲的老年人。與堂哥同行,於是順便向他請教這個「共助會」的由來。


 


原來,這個「共助會」是祖父所創立的,成立於明治四十二年(1909年)。


 


 


圖:「共助會」的謝籃(女兒試舉)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當時松山庄車層地區(今延吉街、市民大道交叉口附近)有幾十戶人家,以務農為生,生活清苦,父母亡故時,甚至無錢買棺木,而草草入殮。擔任保正(里長)的祖父,於是發起成立「共助會」,由會員共同出資存放生息,如遇會員父母過逝時,則由「共助會」補助,處理喪事。 「共助會」又稱為「父母會」。平時若有急難,亦可向「共助會」借款以渡過難關。當時加入者都是居住於車層地區的左鄰右舍,從小熟識,因此情誼深厚,而藉由「共助會」的成立,亦促進里民之間的情誼與團結。


 


當時,日本殖民政府嚴禁人民結黨營社,祖父為避免節外生枝,於是以宗教信仰為名,成立「南海九蓮佛祖會」,並選定觀音佛祖得道升天的農曆九月十九日為聚會日。「共助會」共有三樣信物,一座觀音佛祖香爐,一本帳冊,還有一對謝籃。較特別的是這對謝籃。當時因物資缺乏,因此「共助會」添購一對謝籃,每當鄰里有人嫁女兒時,可向「共助會」借謝籃來裝喜餅。「共助會」每年聚會時,擲筊決定下一年的爐主,以保管「共助會」的三樣信物,直到下年度聚餐時,再移交給下一屆爐主。


 


「共助會」傳承至今,已是第九十七個年頭。雖然昔日成立的宗旨及功能已消失,但第二代及第三代,都是從小生長於車層,彼此也都熟識,所以「共助會」的傳統就這麼一代接一代的延續至今而不輟。


 


 


圖:「共助會」的觀音佛祖香爐,已有九十幾年歷史


 


 


 


我原以為聚餐會很無聊,不料這些七、八十歲老年人聊起車層往事,也是我童年記憶的一部份,所以聽老人講古,也覺得津津有味。我十一歲時搬離延吉街,對車層的記憶依然深刻。


 


延吉街的故里面貌早已改變,如今僅存的車層遺跡是市民大道、延吉街口,延吉超市旁的土地公廟-景福宮(昔稱「景福祠」)。廟前的廟埕廣場是我小時候嬉戲的地方。我後來才知道,原來這座土地公廟是祖父所興建的,建造於昭和三年(1928年)。


 


廟左側的大溝圳屬於瑠公圳水利系統之一,越過大溝圳,綿延至今天的華視附近,當時都還是一大片稻田。每年秋收之後,這廣大的田野,就成為我們玩騎馬打仗遊戲衝鋒陷陣的戰場。廟前有一條鐵路,隸屬於四四兵工廠,是我每天上學必走的路。我沿者鐵軌走至光復南路的光復國小上學。


 


光復國小旁的國父紀念館原先是大片的農地,屬於共助會成員之一鄭老先生的家族所有,當年被政府徵收,用於興建國父紀念館。大家開玩笑地說,當年的農地若沒被政府徵收,現在就是大富人家了。鄭老先生苦笑說,當年徵收價格極低,等於是土地免費送給政府,語氣之間,顯得無奈,但歲月久遠,倒已沒有激動的語氣了。鄭老先生生於大正十三年(1924年),今年八十二歲。


 


談起「共助會」,聊及我的祖父,在座的老年人在小時候曾見過我的祖父,都對祖父充滿敬意。祖父是當地的保正,又曾擔任私塾老師,懂中醫及地理風水,常為鄉里排紛解難,所以很得里民敬重。席間,一位老者提到當年往事,他說車層的婦女在瑠公圳圳溝旁洗衣服,遇到祖父經過時,都紛紛低頭,不敢仰視,等祖父走過,才敢起身,祖父受里民敬重如此。祖父病亡之日,時近中午,里民沒吃完飯,就紛紛趕來我家弔唁,並協助處理葬事。


 


 


圖:自由時報對「共助會」的報導


 


 


 


酒酣耳熱之際,話匣子一開,大家紛紛暢談童年往事,不免感慨韶華易逝,當年的青絲,如今已成暮雪。堂哥是國小退休老師,是登山健腳,具有高山嚮導執照,曾登過三十七座百岳,如今亦已老矣。


 


堂哥說:「現在年紀大了,記憶力衰退,常常記不起昨天發生的事情,可是童年時代的記憶,卻是一清二楚。」坐對桌的林老先生附和著說:「我有時連前一刻的事情都會忘記。」他笑著說:「例如,我吃飯時發現沒有拿筷子,起身走至廚房,但到了廚房時,卻已忘了要拿什麼東西,回到餐桌時,才又想起忘了拿筷子。」他說,童年的記憶,卻是深烙在腦海裡,永遠不會忘記。


 


聊到小學生活時,幾個人就哼起當時學校日語童謠,哼著哼著,比手舞蹈,合唱起來。一時之間,我彷彿置身於日本時代。我眼前的這群老年人都成長於日據時代,可或稱之為「昭和世代」。我對「昭和世代」並不陌生,小時候,父親飲酒歸來,趁著醉意,總會拿著湯匙當麥克風,醉茫茫地哼唱起日本歌曲。


 


「昭和世代」的台灣人,成長於日據時代,接受日本教育,在懂事之際,又經歷二二八,這個世代給人的印象是,他們不滿意於後來的統治者,而懷念著日本殖民統治的時代。真象是否如此?


 


我耳邊迴盪著旋律輕快的日語童謠,這快樂的歌聲,讓我有不同的領悟。或許事實並非如此。在我看來,「昭和世代」懷念「美好的過去」,其實只是一種對童年時光的依戀。童年經驗可說是生命的原鄉,當生命的列車逐漸走向終點,失落感愈漸沉重時,無憂的童年,一切的記憶都變成為了美好的過去。


 


座中,我的年紀最小,大家紛紛提到,應該鼓勵年輕一代來參加,讓他們了解「共助會」的歷史往事,不過說歸說,大家都承認,年輕人對這樣的聚餐興趣缺缺。


 


 


圖:小姪女也來試擔謝籃


 


 


 


 


餐畢,依慣例,大家一起至爐主家,由爐主依「共助會」名冊順序擲筊,得到最多勝筊者,即成為下一屆的爐主。我有預感我會勝出,果然如我所料,以連續三個勝筊,成為下屆的爐主。於是本屆爐主林老先生將這已傳承九十七年的香爐、帳冊、兩個謝籃移交給我。爐主唯一的任務,是明年農曆九月十九日這一天要舉辦餐會,負責聯繫各家前來參加。


 


我迎香爐回家,母親開心地認為,因為我剛生兒子,氣勢較旺盛,擲筊當然會勝出。女兒則對這百年歷史的謝籃有興趣,住在隔壁的小姪女也好奇跑來參觀,我讓她們試著用扁擔舉起謝籃,體驗一下祖先的生活,兩人都覺得新鮮有趣。她們這一代不是出生於車層,對故里的感情極淡薄,若要期待下一代傳承這樣的聚會,恐怕機會微乎其微。


 


擲筊時,我心裡想要成為下屆爐主,是為了「共助會」的這本帳冊。祖父是「共助會」的創始人,帳冊裡有他親筆寫下發起緣由的文字記錄。我手邊擁有祖父所寫的族譜只是影印本,所以這本帳冊是我唯一見過祖父親筆的字跡,使人倍感珍貴。祖父出生於清同治十一年(1872年),卒於昭和十四年(1939年),形體早已歸為塵土,而其文字則因這段奇緣而保存至今。 


 


「共助會」歷經明治、大正、昭和、民國等時期,流傳至今已九十七年,香爐、謝籃、帳冊依舊保存良好,也算是一段奇特的緣分。三年前,「共助會」的餐會,曾邀請自由時報記者採訪,隨後記者報導,以「車層奇緣」來形容這綿延三代的互助會。這份報紙的簡報也由現任的爐主交接給我。


 


「共助會」傳承至今,擁有車層記憶的第三代已垂垂老矣。各家子弟散居各地,新的一代既無車層記憶,彼此又不熟識,而隨著「昭和世代」的凋零,這份連綿百年的車層奇緣,還能沿續多久?可想而知。孟子曰:「君子之澤,五世而斬。」更何況現代社會變遷如此迅速。一份情誼及傳統能維繫百年,也算是一段奇緣了。謹寫一篇旅記以為紀念,也為「昭和世代」的凋零心情留下一個歷史的見證。


 


旅遊日期:2005.10.21 (寫於2005.10.26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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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九十一年自由時報對「共助會」的報導(1)



民國九十一年自由時報對「共助會」的報導(2)



 



 


 


帳冊已累積成三冊。



 



「共助會」歷年爐主記錄。



「共助會」決議記錄。



 


「共助會」記錄。



 


「共助會」緣起序文。





女兒試擔謝籃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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